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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.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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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人群吵吵闹闹, 平日里没什么热闹看的大姑娘小媳妇, 这时候都凑在了一起, 说笑着等着看这一年一度的盛事。孩童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 男人们的目光毫不顾忌的在女人身上扫来扫去。

    原本似秦春娇这样姿色出众的姑娘, 是免不了引人瞩目的,但碍着易家两个大男人, 谁也不敢多看她。

    林香莲母女两个也来了, 没人替她们占位置,也没人招呼她们。

    一对母女,被挤在了边角上。

    林香莲看见秦春娇跟着易峋, 站在最里面,说笑不绝。

    秦春娇今日穿的娇俏,一袭桃红色素面夹衣,一条鹅黄色绣了蝶恋花的荷叶裙。那裙子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,料子也是缎子的。她这一身衣裳,料子带做工, 怕是要好几两银子。

    易峋, 可真舍得为她花钱。

    林香莲冷眼瞧着, 满心酸苦。

    秦春娇弃他而去, 还在相府里意图攀高枝儿, 勾引这个勾引那个, 事情败露叫当家的夫人撵出来。他倒肯花大价钱把她买回来, 还好吃好穿的养着她。

    自己赌着大把的青春, 陪了他三年, 他却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。自己病了这些天,他一次也不曾来过。

    或许就像娘时常说的,男人都是些贱骨头。

    赵秀茹瞧见了她们母女两个,掂着脚招手高声呼道:“林婶儿,香莲妹子,来这里!”

    今日是赵家管打春,赵桐生又是里正,家里女眷当然在最好的位置。

    她这一声落地,众人听见,都给林家母女两个让了条道。

    林婶儿脸上带着笑意,领着女儿,走到里头。

    赵太太和赵秀茹都在,唯独不见赵家的两个男人。

    赵太太便跟她寒暄:“怎么这会子才过来?我还说找人叫你去呢。”

    林婶儿笑着:“这不是莲丫头病了几日,身子没好利索,就起晚了些。”说着,似有如无的张望了一眼,貌似不在意的随口问了一句:“里正呢?怎么没见着?”

    赵太太便一脸神气:“今儿不是我们家有余打春吗?他跟在里头忙活预备呢。要我说,真是瞎折腾,就是个面子上的事,自家还得往里垫钱,有啥意思!”嘴上虽这样说,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一分不乐意。

    林婶儿神色淡淡,说道:“也是一村子开年的大事,里正不牵头,谁牵头呢?”

    赵太太更得意了:“我也是这么说,谁叫我们家老赵当这个里正呢?”

    两个当娘的说着话,赵秀茹也拉着林香莲问长问短。

    林香莲笑着说道:“路上碰见春娇姐了,说了两句话,所以慢了一步。”说着,又补了一句:“春娇姐的衣裳,可真好看。”

    赵秀茹也一早就瞧见秦春娇了,缎子的衣裳,缎子的裙子,时下最新的花样,能不好看吗?她今日身上穿着的,是赵桐生之前在京城里买来的那块印花布做的衣裙。就是这套衣裳,也是催逼着裁缝,紧赶慢赶做出来的。其实也好看,但在秦春娇面前,不免就被比了下去。

    赵秀茹满心的不服气,可惜姑母给她的缎子来的晚了。不然,大红掐金的缎子,做成裙子穿出来,哪儿还轮的着她秦春娇出来露脸?瞧嶟哥看她的样子,陷进眼睛里就快拔不出来了!

    然而今天是她哥的好日子,她不想节外生枝。赵秀茹虽然娇蛮,倒还识大体。

    她鼻子里哼了一声:“让她神气去,一个被卖来卖去的女人,穿再好的衣裳也是白搭。”

    林香莲笑了笑,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满村的人都各有各的心思,说笑着,议论着,等候今年打春的开始。

    过得片刻时候,祠堂大门忽然敞开,四个村里的青壮小伙子抬着一架泥牛出来。

    这泥牛是桑木为骨,黄泥做身,糊得和耕牛一般大小,重量自也不轻。

    那四个小伙子喘着粗气,将泥牛抬出出来,放在了田埂上。

    赵桐生便领着赵有余和宋小棉走了出来,站在他赵家祠堂的阶上。

    他今天穿着一件酱紫色绸缎棉衣,一条簇新的棉裤,满面红光,精神奕奕。赵有余跟在他身后,倒是平静的很。那宋小棉更不必提了,低头敛身,不言不语。

    倒好像,今天打春的不是他儿子赵有余,而是他赵桐生。

    赵桐生立在台阶上,高声说道:“下河村的老少爷们,今儿是咱们下河村打春的好日子!小子斗胆领这差事,谢各位爷们赏脸!且看小子如何施展手段,给各位讨这好年景的吉利!”

    下头围观的人群,便爆发出了喝彩声和掌声。

    毕竟是全村一年的大事,尽管再看不惯赵家,大多数人也都还是想讨个好彩头。

    赵桐生说完了漂亮话,便是年轻人的事了。

    先是宋小棉,她涨红了脸,哆哆嗦嗦的走上前,两手发着抖将一条彩绳系在了牛角上,然后就忙忙退了回去,低着头谁也不敢看。

    村人顿时就有几分丧气,这系春绳的姑娘,按照老规矩得是个福气人,这样才好为村子带来吉利。

    宋小棉这幅颓丧样,看着就叫人觉得气闷。

    然而打春,重头戏还是在打春牛上,大伙便没有说话,都盯着赵有余。

    心里大概都是:这童生老爷的小鸡体格,真能打碎那泥牛吗?

    系过了春绳,便是打牛的正戏了。

    赵有余抿了抿嘴,手里握着五彩鞭子,走上前去。

    他抬头扫了一眼人群,果然在前头瞅见了那抹明艳的身影。

    她今天穿的娇俏,剪裁合体的桃红色夹衣,嫩黄色的裙子,包裹着玲珑丰满的身躯,紧实饱满的胸脯,细窄的腰肢,挺翘浑圆的臀,透着青年妇人的韵味儿,像熟透了的果子散发着甜美。俏丽的颜色,将她的脸衬的更加娇艳动人。

    她和易峋站在一起,易峋不知说了什么,她笑得欢畅不已,似是全没留意到打春这边的动静。

    赵有余脸色微沉,深吸了口气,大喝一声,扬手一鞭。

    鞭子落在泥牛身上,那牛纹丝不动,别说碎了,连道缝隙都没出来。

    围观的村人,顿时都静了下来。一鞭子打碎泥牛的,那得是天生神力,下河村从来也少有这样的人。但一鞭子下去,连条缝都没的,却也从没有过。

    一时里,谁也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赵桐生的老脸顿时沉了下来,说道:“有余,再打!”

    赵有余把嘴唇咬得青白,又瞧了一眼秦春娇。

    她倒是不再和易峋说话,望了过来,明亮的眼眸里,有些疑惑。

    他扬起手,又是一鞭,那泥牛却依旧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赵有余慌了,连连三五鞭子下去,只听空中咻咻的鞭子响声,泥牛被抽的泥点子飞起,就是不见碎裂的迹象。

    这一下,人群里炸开了锅。

    就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,冷言冷语起来:“往常再怎么样,打到这会儿,牛也早碎了。童生老爷,这是在跟咱们乡下人开玩笑么?”

    另一个说道:“你懂个球!童生老爷,那当然跟咱们一般的乡下糙汉不一样。你看,他必然要施展非同一般的手段,才能显示他的身份。”

    这人的话,也不知道是讥讽赵有余,还是奉承他的身份。

    只是赵有余又打了几鞭,并不见什么非同一般的手段,那泥牛还是好好的。

    人群里的声音,更不好听了。

    就有那尖刻的人说道:“没那个金刚钻,就别揽那瓷器活。童生老爷这一哆嗦不打紧,可把咱们这一村子的好兆头给哆嗦没了。”

    “人有没有金刚钻不要紧,人家有个好爹啊。以往打春,不管是易家老大还是老二,哪个不是三鞭子下去,彩头就出来了?我说,今年这事还叫易家兄弟来多好,也不至于有这笑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,人家今年把系彩绳这故事给重新搬出来,就是为了给没过门的儿媳妇露脸!要我说,有那个好脸你再露,没有,就别拿着村里的事给自家做门面!”

    村子里许多人,原就对这赵桐生怨言满腹,得了这机会,更是不肯放过,落井下石,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。

    秦春娇在底下看着,心里也微微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她虽离村三年,但这打春的规矩也还记得,泥牛向来是里正领着筹钱置办的。赵桐生既然今年要他儿子干这差事,必定一早就安排妥当了,又怎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?

    她心中迷惑,倒也没太往心里去,这赵家的事情,与她也没什么相干。

    秦春娇这样想着,便没瞧见易峋眼中的那一抹异色。

    易峋双手环胸,静静瞧着那头赵有余丢丑。五官深刻的脸上,淡漠如水。

    易嶟也觉得不对,暗暗嘀咕了一句:“这赵家小子怎么回事,拼着这个时候出乖露丑。”

    赵桐生一张老脸憋得通红,忍不住怒斥道:“有余,咋回事?!”

    赵有余清秀的脸上青红不定,他手心之中早已汗湿了一片。他向后退了两步,目光有些惊惶的扫过人群,落在那张艳丽的脸上。

    秦春娇倒仿佛全不在意,扭头正跟易峋低声说着什么。

    他心头忽然蹿出一股子无名火来,将手中的鞭子掷在地下,大喊了一声:“我不干了!”丢下这句话,竟然掉头跑了。

    赵有余一头扎进了人群,大伙猝不及防,谁也没有拦他,任凭他跑远了。

    赵家的女眷,如呆头鹅一般的傻在了当场。宋小棉站在原地,使劲儿的咬着嘴,两眼红着,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。

    赵红姑也在,饶是平常再怎么泼辣,这会儿也傻了眼,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赵家的人,全看着赵桐生,等着他拿主意。

    下河村的人也都呆了,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。打春的人,没能打出来彩头,竟然就这么跑了。

    赵有余,竟然就这么跑了!

    人群里忽然咋呼起来,有嚷的,有闹腾的,喊着童生老爷跑了等言语。

    就有人高声质问赵桐生:“里正,你说这可咋办?!你家硬揽的差事,如今办砸了。办砸了不打紧,这是要咱们全村的人碰晦气吗?!”

    赵桐生也没料到,这演练的好好的事,竟然会出这样的幺蛾子。

    他肚子里暗骂着不争气的兔崽子,脸比锅底还黑,向众人吆喝道:“咋办?!你们说要咋办?!不是你们瞎咋呼,我们家有余能跑了?!”

    村人见他居然倒打一耙,更是气恼,越发嚷了起来。

    那些姓赵的,虽觉得这事是赵桐生没理,但到底要保着他,便也纷纷出声,替他说话。

    两下里,险些要动起手来。

    易家兄弟两个,一见乱成了这幅样子,唯恐伤到了秦春娇,便护着她要走。

    正在这个时候,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:“先别管旁的,这打春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。有余既然跑了,就请易家老大来打。若是他,定能打出彩头来!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来,众人先是一呆,便各自应和起来。

    易峋眉头微皱,循声望去,说这话的人是个五旬开外的老汉,一脸的鸡皮纹,满头花白的头发,倒是个慈眉善目的样子。

    居然是他!

    易峋心里暗暗想着,眸子里精光微闪。

    这人名叫赵进,是赵氏族内的长者。论辈分,赵桐生也要管他喊叔。赵进从来和赵桐生穿一条裤子的,今日竟能说出这个话来,真是意料之外。

    众人一静,便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:“赵老叔这话可在理,就找易家老大来打春吧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那彩绳宋家姑娘已经绑上去了,怕不合适。”另一人犹犹豫豫的说道。

    这打春的男子和系彩绳的女子,向来是默认的一对,图个圆满的吉利寓意。

    宋小棉系了彩绳,赵有余却跑了,若是这会儿换了易峋上去,不伦不类算怎么回事!

    丁虎耳朵里听着,倒是有心捧易峋,张口说道:“那有啥难的,□□娇妹子再绑一次就是了!”

    他大大咧咧,心里想什么说什么,旁人却都没接话。

    秦春娇的确是易家的女人,但她是易峋买回来的,不是正经娶的媳妇。何况,易家也还没办喜事——虽说他们这情形,喜事办不办都两可了,但到底没过明路。

    大伙都没吭声,一道柔和的嗓音却忽然响起:“这系彩绳的,得是个全乎人儿,方能带来吉利。老秦家的丫头,怕不能算是全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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